我从前几章就开始肝疼地挨个收割flag……埋无聊小伏笔埋太多的毛病必须得改改…… 看完这章别打我……
求小红心,小蓝手~
请配合BGM【百鬼夜行抄】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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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雨霖铃
傅海风立在桌旁,打量这间狭小卧房。
蔡云将他领进屋,交代句,“随意坐,我去倒茶。”便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转身出了房门,他脊背挺得笔直,步子不慌不忙,傅海风几乎能从那身单薄颀然的长衫下勾描出他瘦削肩胛,难以察觉地瑟缩着,旋即他见镇定泰然的恋人脚下踉跄,险些绊倒在雕木门槛。
他们看似方寸不乱,实则狼狈不堪。
傅海风按了按隐隐钝痛的胸口,只触到一块怀表同一枚吊坠。这房间摆设构造与广州城竹筒楼二层房间别无二致,窗边一方写字桌,紧挨着床和衣柜。
陌生又熟悉的,阿蔡住的地方,他尝试伸出手触碰床上低矮的枕头,那上面还残留着一根细而卷的黑发。
他试图拼尽全力从这小小的房间里看出,分开这五年,他过得怎样。
写字桌一角摞了几本书,正中摆着翻开一半的教案,钢笔压在上面,墨水瓶里只剩一半黑色墨水,粘稠浓郁,仿佛他们之间、这房间里静止凝固的氛围。
起了潮汽的墙壁挂件绛紫色花呢大衣,磨掉了红漆的木椅上放着皮包,傅海风的视线流连过墙角八角柜,盆栽水仙葱叶似的直挺着,照顾得甚是仔细。
门后墙角金属三脚架上脸盆歪了,搭着条有些泛黄的白毛巾。
这房间简洁得空旷,更像一间临时落脚的简易旅馆,没什么可以表明他身份的物件,看不出他去过哪里,喜欢什么,在做什么。
傅海风自戗檐木窗外望,雨小了许多,香樟枝叶青翠碧绿,随风摇曳。
他终究还是拿起枕边折叠整齐的外套,同这房间格格不入,突兀得扎眼。
蔡云恰巧从门外进来,他提了茶壶放在桌上,抬眼见少年正捧着外套,那件他五年里一直放在枕边的外套。青年粗糙指腹在布料攒起细小褶皱,揉皱他一颗垂死挣扎的心。
“衣服小了,”傅海风转过脸来,寡然一笑,“我都不能穿了。”
一把锈刀毫不留情捣进胸膛,将本就被思念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心戳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青年目光直白狠厉,深深钉进他的双眼,像是要将这五年空白质问个清楚明白,又好似只是想看着他,安静温沉,描摹一方经年远去的梦。
犹如洪水猛烈撞击堤坝,在蔡云耳畔发出嘶吼轰鸣,震得脑海深处嗡嗡作响。
他别过脸,掩住双眼的瞬间,泪水自眼窝滚落。
列车远去那年,傅海风砍掉了自己身上所有枝枝叶叶,他变得更加沉闷,更加无畏,只剩下盘屈桀错的根,深深扎进心里,执拗地生长着名为蔡云的执念。
他无暇思索所谓深明大义、振国兴邦。他只觉悲伤,如同五脏六腑在体内翻了个身,被铜壶里烧沸的水浇过,疼得他万念俱灰,却又无可奈何。
“阿蔡,”他逼近一步,扳过蔡云肩膀,“你看着我。”
他于弱冠之年入黄埔军校十期骑兵科,随军辗转至南京一带,北上渭南,又就此南下作为援军待命。他挤在铁皮货车闷热摇晃的车厢里,枪口磕碰着肩膀,戳进骨缝,戳进绷带散乱的伤口,疼得他死去活来。
曾有榴弹在他身边不足十米处爆炸,他被飞溅的弹片石子划伤,擦过脸颊手臂,一枚弹片嵌入胸口,险些要了他的命。
他几次与死亡擦肩,每次都会想到蔡云,想到他还有牵挂的人,抽丝剥茧,痛彻入骨。
儿时花生巷逃难来的北平说书人曾对他讲,死亡便是不再有了,故事下一章回不再有此人踪迹,惊堂木下徒留回忆成空、一声唏嘘。
这个人没了,不再来了,你无法拥抱无法倾听无法诉说……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不会被世人记住的姓名。
此去经年,经年昭远。今夕一别,一别永年。
“蔡云,”傅海风用了力,手指几乎钳入蔡云肩头,他从不曾这般蛮横,“看着我!”
蔡云吃痛,他咬紧牙关,抹一把泪水转过脸来,见少年失而复得般惊惶无措,见他眼中自己也是同般。
他们之间渴求一个拥抱,一个迟到五年的拥抱,如若在残缺不全的心脏里头填补一块血肉,凶狠粗暴,令神经连接,血脉生长,长成切肤入髓、铭心刻骨的藤蔓荆棘,生了铮铮倒刺,将他们鲜血淋漓地捆绑在一起。
蔡云被傅海风一把揽入怀中,胸膛与胸膛,骨骼与骨骼剧烈相撞。他力气那般大,手臂死死箍紧蔡云脊背腰弯,几乎要他扼死在这方狭小空间,抢夺去他的呼吸、心跳,与逃避。
时隔五年的吻凶狠又张狂。
下唇与牙齿剧烈磕碰,血腥味霎时蔓延开去,蔡云呼吸一滞,傅海风一手箍了他的脸,舌尖蛮横挤进齿关,与他纠缠争抢,攻城掠池,全然不理他的痛呼与呜咽。
那喘息不似情欲,更似怒意,不似爱恋,更似占有。
分开时,蔡云还不甚清醒,茫然仓皇地看傅海风眼中灼灼炽烈,旋即他被一把按进肩窝,鼻尖磕在坚硬锁骨,酸疼之余硝烟与铁血气味满满占据呼吸。
你几时变得如此霸道。酸涩从鼻腔窜入眼窝,动容震慑纷至沓来。
与前次重逢不同,傅海风先嗅到遇水湿冷气味,不再有药香扑面而来,他瘦得令人心疼,也冷。他抱得更紧了些,触碰到硌手肩胛与侧肋,手掌难以抑制地加重力道,欲图将所有思念与热意度给这具脆弱躯壳,温暖这个夜思暮想的人。
不似留学归来暮春缱绻,那时蔡云虽满心思念犹疑,人却仍旧怀揣眷眷恋意、柔软温存。
可如今的蔡云已然变得冷彻沉郁,拒人千里。他笑,却克制,他亲切,却冷漠,他谈笑风生,却狐疑防备。他将自己活成了一个陌生人,坚壁清野、冷若冰霜。仿佛随时会推开试图亲近他的人。
他毫无破绽,于是他惊慌失措,想要逃离这突如其来的弱点,以免伪装分崩离析。
“我总能梦见你,”傅海风吮吻他的耳垂,牙尖碾过细小耳洞,喃喃低语,“阿蔡,我想你。”
蔡云仍有些喘,僵硬伪装保护发出碎裂剥落的脆响,他在慢慢变软,手臂渐渐解冻,颤抖着顺脊背攀爬,微凉手指搭上耳后,摩挲过耳廓、鬓角。
“多大的仔了,还撒娇,”蔡云忍了忍心绪翻涌,柔声哄劝,“你乖,先放开我,好不好。”
指尖、发梢、皮肤、心底深处仿佛生出纤细柔韧的蒲苇,将分别时日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无纵诡随,以谨缱绻,将他们缠裹其中,血肉相连。
傅海风犹豫着撤开力气,手却仍不愿从他身上离开,他又变回竹筒楼、骑楼街里情深意切又笨拙真挚的少年,瞪着一双眼,毫不掩饰地端详面前分别许久的恋人。
“我的阿宝长这么高,都有些认不出了,”蔡云抬起脸,年轻军官剑眉星目,却化开记忆中少年般单纯稚气,瞧得他心下惘然,患得患失,“快让我仔细看看。”
即便你久经沙场、卓尔出色,即便你早已不再是孩提模样,却唯独在他面前仍只是个需要保护、需要宠溺的孩童,他一意孤行地判断你永远无法长大,即便你们天各一方、经年离散,这心思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蔡云温凉手指抚过青年方正眉骨、眼睑、鼻翼,在他轮廓清晰的侧颚线条摩挲流连,他那样仔细,傅海风便也端详着他,生怕把一丝一毫的变化错过般目不转睛。
从巷口见魂牵梦萦之人渐渐走近那刻起,傅海风一颗颠沛沉浮的心便挣脱出少年时的焦躁炽热,他见青年撑一把伞,一袭长衫清瘦颀然,自烟雨中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似乎眨眼间便会消失于雨巷深处,再也寻觅不见。
“怎么找到我的。”蔡云蹭他耳尖,圆润耳廓还留有尚未愈合的血痂,“何时……参了军。”
“晌午我随司令会见商会会长,在筹款名单上认出了你的字迹。”
商会何会长女儿恰是他班里学生,托他写名录推脱不过,蔡云心下一惊,听傅海风紧接着说,“你改了字体,起笔运笔都不似当年,却唯有‘傅’字一如从前。”
他眉心锁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了低头,“你不想人认出你来,我却向会长打听并来寻你,一定为你添麻烦了。”
他对己事万般隐瞒,到头却反令傅海风愧疚,蔡云心下抽痛,情难自已地揉他刺手短发,同几年前一般,将那颗沉甸甸垂下去的头按向自己肩膀。
“你走那年,阿爸修书予我,”他将前额抵在蔡云肩头,轻声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男儿当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不可苟且偷生、贪生怕死、碌碌无为。”
他极少提起父辈之事,父亲离家时傅海风尚且年幼,母亲三缄其口,蔡云也是听邻居闲言碎语讲傅先生博闻广记、正气浩然,多年背井离乡随军四方征战。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傅海风淡然一笑,“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想我究竟要做什么,想阿蔡究竟在做什么。”
他抬头看进蔡云双眼,情意拳拳,“你欲护谁周全,救何人于水火都不是我能左右,学堂先生讲救苍生救万民,我不曾想那般远,觉得你也不曾想那般远。”
他轻颤唇瓣贴着蔡云锁骨,呢哝剐蹭,仿佛一个个情意绵绵的吻。
“这国家、这世道有太多人需要你,我想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此大的事定是做不全顾不周,我想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受这般多困难,多我一人也好,阿蔡,只要你的负担危险得以减少一分。”
“你嘱我勿等,我定不会再等。”
他感到蔡云按住他后颈手指越发用力,也越发颤抖,他收紧手臂拥抱着他,唇贴在他耳骨鬓角,毫无章法地触碰细吻,仿佛宣泄着难以倾诉的眷恋情爱,万般思念。
“我将阿妈安置乡下老家,入了军校,我太笨,能做的不多,我每次都想追上你,现在终于做到了。”
蔡云从未同此刻这般怯懦又无畏。他想起李阿婆坐在巷口一边纳鞋底一边念叨的那句,“人一有了牵挂,就变得贪生怕死。”又震慑于少年一腔深情、倾心相予。他觉自己亏欠少年一个承诺,这承诺自十七岁初次分别时便令他望而生畏。
他一次次弄丢他的少年,失而复得、得又复失。
“有段时间赶路行军,每天只有半个时辰闭眼,这半个时辰里尽是你,梦见你唤我阿傅,梦见我搂你躺在床上等你醒来,梦见阿花和木棉树,梦见你往屋外走,我喊你名字问你要去哪里。”
傅海风先是强撑话语里轻浅笑意,渐渐眼窝酸胀湿热,他想哭,但他不能。
“你对我笑,允诺说,等仗打完,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他与蔡云自幼时点滴琐事在皓皓劫生中如吉光片羽,每一方画面、每一段记忆都在晦暗时日、在生死攸关处熠熠生辉。思绪生了经纬,令傅海风了然坚信,他在思念远方一人时,那人也在思念着他。
“好,”蔡云咬咬下唇,泪光明灭,他却笑,与傅海风额头相抵,“待这仗打完,我把下半辈子,还有下辈子,都给你。”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傅海风走出同益里巷口时,水乡巷弄灯火初上,夕暮薄冥、天色昏黄,雨水中灯影晕散,将他背影摇曳得明灭不清。
“不许回头。”蔡云目送他消失在石板路尽头,这一路步履蹒跚,双脚踉跄,少年僵直着脊梁,被烟雨朦胧吞噬殆尽。
原来被留下的人会如此难过,蔡云后知后觉,原来少年每次目送自己远去,都会这般难过。
他抬起手,狠狠抹去泪水,攥紧拳头。
“我定会活着回来见你。”他们同时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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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后面—
宝哥的部队参照了历史上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为了配合剧情发展做了些许修改,比如入学地点,开赴淞沪的时间都与历史有些出入,还请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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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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