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纸重构室

别发私信

【风云】南极大陆(HE|一发完)

  • 初中初恋误终生,八年老坑僵尸粉。

  • 研究生备考苦逼大四狗,断娱乐设施只看比赛鼓劲儿,他们是我一切坚持动力的来源。

  • 第一次写风云的同人,从初二一路初心到了大四,回想起来感慨万千……有一大段时间在日饭cp圈混日子,文风偏日风小清新,软,还请见谅……

  • 看雅人叔电影【南极料理人】借梗,一切专业知识均来自百度百科+胡编乱造,还请各位看官高抬贵手,别太较真。

  • 荣耀光辉属于风云,OOC扯淡属于我。

  • 真人RPS注意!!!切勿上升至真人!!!切勿转出LOFTER!!!

  • 谢谢大家! 

  • 请务必点开——BGM【南极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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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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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主风云、微林鲍

 

文:薏米糖粥

 

——切勿上升至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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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穹A,南纬80度25分01秒,东经77度06分58秒,海拔4083米,年平均气温-31.5°,南极内陆。

 

不可接近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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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云伫立在冰天雪地之间,身后是低矮的宿舍区,护目镜上蒙了一层冰渣,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他看到他从卡特雪地车上下来,一身红色的笨重的防护服,和其他南极观测队员一样,像是在纯白的宣纸上溅了一滴血。

 

他在一瞬间感到浑身发冷,不是暴风雪和极寒带给他的寒冷,那种冷是由内而外的,仿佛血液在血管里结了冰,空旷而死寂。

 

那人也看向了他,即使他的眼他的脸被护具遮掩得严严实实,可蔡云就是知道,傅海风在看他,用他亮得惊人的眼,隔着南极的风雪,看他。

 

于是刚刚结冰的身体发出解冻的咆哮,粗暴又惨烈,仿佛岩浆撞上了冰川。

 

鲍春莱曾经说过他们之间的交流只需要心灵感应就可以完成,连眼神都懒得浪费,精准得令GPS都望而却步。

 

他曾经说,“云哥,你要是想逃,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阿宝自带的的阿蔡小雷达。”

 

蔡云那个时候笑着给了他一巴掌,“我干嘛要逃?我是那么没骨气的人么?”

 

他见那个包裹在笨重防护服里的身影,笨拙地迈着脚步,像个滚落到面粉袋里的海洋球。

 

在那一群颜色鲜艳的海洋球里,他和其他海洋球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蔡云就是能一眼认出他来,仿佛在广阔无垠的沙滩里打捞出一颗只属于他的沙砾。

 

他想,小鲍你个乌鸦嘴。

 

然后他又想,阿宝,你到底还是找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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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太小,两人一间,五平米。

 

蔡云在中山站半年来都是自己住一间,他爱说话,就去找隔壁的通讯员鲍春莱,他们从大学起就认识了,高挑颀然眉清目秀的少年还生了一副温润如水的好嗓子,性格也开朗随和,蔡云曾一度以为他会在国内某家知名电视台找份体面的工作,却不料这万人迷和他一道,把自己发配到了地球的顶端,距离家乡遥不可及的冰原之上。

 

他掐着北京时间,每过二十四小时就在墙上贴的日历上画个圈,绿色的,像是在心里种一棵棵草,等待某天星火燎原。

 

此刻,一米八出头的青年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日历,他们都太高了,塞在五平米的狭小空间里,好像塞进铁罐头盒里的两条鱼,争抢着本就为数不多的氧气。

 

傅海风和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样,沉闷,一言不发,眼睛还是那么亮,宛若极夜的星海跌碎在里头。

 

也不一样,退去少年青涩稚气的脸棱角清晰轮廓分明,头发剪得很短,高大挺拔的身体里似乎压抑着什么即将爆发的情绪,和蔡云流动过心脏的血液发出强烈的共鸣。

 

他沉默着将属于他的行李放好,紧挨着蔡云的,蔡云的书本被褥都在下铺,上铺空荡荡的。

 

他想出去,想离开这个转身都能触碰到彼此的罐头盒,他没办法和这人正常交流打个招呼,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同样知道傅海风不太可能主动搭理他。

 

“你冷么。”这是废话。

 

“好久不见。”听起来真欠揍。

 

“你为什么在这里?”和你有关系么……

 

蔡云最终还是决定出去,他在转身的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个借口,比如我是个气象学者我该去观测天气了,比如小鲍生病了我去看看他,再比如突然想起之前和队医约好了要去例行体检……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可还没等他碰到门把手,傅海风已经快他一步“砰”地一巴掌拍在门板上,他的胳膊越过他的肩膀,贴近着他的侧脸,比他宽阔许多的胸膛和门板如同两堵墙壁,将蔡云死死禁锢在中间,令他进退维谷。

 

所有理由都被拍了个稀碎,他怎会忘了,傅海风是个从不需要语言来表达感情的人,多少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谎话都只能用来自欺,无法欺人。

 

“蔡云。”他叫他的名字。

 

他在他背后,贴得很近,呼吸都打在耳廓上,之前相好的时候他很少叫他全名,阿蔡阿蔡没大没小地唤,偶尔还叫两声哥,大多是在床上,将他们之间本就禁忌的关系描摹得更加不可言说。

 

他真是长进了,蔡云胡思乱想,明明外表下藏了暗潮汹涌的呼啸,却能把云淡风轻的语气运用自如。

 

傅海风的呼吸已经出卖了他,急促,打着颤,炽热。

 

“为什么?”

 

蔡云张了张嘴,这个问题太过含混不清,他不知道傅海风具体在问什么,是他为什么要跑到南极来为科学献身,还是为什么他不主动和他说话,或者说更直白一些。

 

为什么他要逃走。

 

“阿傅,”蔡云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像个情场失意多愁善感的情种,更不觉得自己是个连旧情人都面对不了的小气鬼,他堪堪转过身,露出一个柔和的善解人意的微笑,“我们已经分手了。”

 

“没有!”傅海风瞪着他,令他在那双瞳海中看到自己快要溺毙的虚伪笑容,“你没说过!”

 

他逼得更近,眼神像是极地骤起的风雪,刮过他的每一丝骨缝,细细密密地剔去血肉,生疼生疼的钻心夺命。

 

蔡云比他矮一些,越发急促的呼吸打在脸上,几乎烫伤他即将崩塌的坦荡镇定。

 

于是他板了脸,“现在我说了。”

 

傅海风很骄傲,从他们初识开始蔡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很少开无意义的玩笑,性格认真,坦诚又直白,自尊心好像插在冰盖上的国旗,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轻视和玷污。

 

所以他看到傅海风的脸色变了又变,飓风席卷了海岸,汹涌而至的海啸摧毁着两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希望,吞噬着曾经视如珍宝的回忆,填平了分别时的灰暗空白。

 

蔡云先是撞上了傅海风的胸口,下巴狼狈地磕在对方坚硬的锁骨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舌尖磕破了,血腥味弥漫开去。

 

随后他才意识到傅海风拥抱住了他,双臂死死勒着他的后背,几乎要嵌进他的腰窝和肩胛骨,和每次拥抱别无二致,却又绝不相同。

 

“我不同意……”傅海风将脸埋进了蔡云的肩窝,发茬扎得他又疼又痒,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牙齿磨得咯咯直响,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深吸了口气,“你说的太晚了。”

 

这不像个拥抱,更像是谋杀。蔡云有点想笑,也有点想哭,他想这人真是霸道,霸道地从远在地球那边跑过来找他,霸道地质问,又霸道地否决他的回答。

 

只有孩子才会这般蛮不讲理,蔡云想,都怪自己一直太宠他。

 

“凭什么不同意,”他嗓音暗哑,“我从来都没想过你。”

 

“你骗人。”傅海风不想放开他,他身体里燃着一只火炉,执拗地想把蔡云的每一个细胞捂暖,即使室外正是零下几十度的极寒。

 

他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墙上的日历,那上头8月23号的位置,圆圈的颜色变成了红色,真真在绿色的荒原撩起了火焰,角落里勾勾抹抹,不知多少次,在多少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写下了,“傅海风”这个刻进心里的名字。

 

蔡云顺着他的手指,他咬了牙狠了心,却无论如何也无力反驳摆在眼前的,既成的事实。

 

“阿蔡,”傅海风还是没放开他,他们已经感觉到些许的缺氧,“我想你了。”

 

就像一只手蛮横地拿捏着他的心脏,活生生从他胸膛里撕扯出来,又不住所错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任其鲜血淋漓,疼得他痛不欲生。

 

“嗯。”蔡云抬了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之前千般借口万般理由都化成了灰,深思熟虑百转千回都做了古,他口舌如簧,却唯独对他哑口无言。

 

“你勒得我疼了。”

 

他挨得过极昼的枯燥,抗得了极夜的黑暗,却唯独无法负了少年眼里璀璨的星光。

 

傅海风也疼,一边疼一边被名为无能为力的脱力感席卷淹没,他停了停,控制住崩塌的情绪,结束了这个致命的拥抱。

 

可他的手还是不敢离开蔡云,怕走丢的小孩儿似的拉着对方的毛衣袖子,眼睛直勾勾的,里面挤满了直白的不解和坦荡,似乎还带着一星半点的委屈。

 

“你宁愿在距离我一万多公里的冰天雪地里写我的名字,也不愿意回来看我一眼,留在我身边么。”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言善辩了。蔡云张了张嘴,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傅海风已经摇了摇头,“你不来,我也没理由继续等。”

 

他很坚定,蔡云从没见过比傅海风还要坚定的人,想要就是想要,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哪怕追逐到世界尽头。

 

“所以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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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地的生存条件艰难得超出常人想象,即使投入尖端的科技,大量的财力,也只能尽量使他们的生活条件更好一些,但这种更好只是相对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就像你永远不可能在沙漠里种出水稻,谁也无法改变室外天寒地冻的气温,天地一色白雪皑皑的景象,只有85度的沸点,稀缺的水源,永远的罐头食品……

 

这里什么都没有,鲍春来曾经苦笑着对蔡云说,我本来还想抓一只企鹅或者海豹炖了吃。

 

这里只有会带来雪盲症危险的冰原霜雪,只有58天的极昼极夜,还有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勘测,饮食,生活。

 

对蔡云而言,还有个名为傅海风的牵挂,仿佛手指拨弄琴弦,鸣起回音之时,十指连心地疼。

 

气象需要三小时观测一次,中山站一年有半年多的时间肆虐着八级以上的大风,雪片抽打在脸上像是带了倒刺的细鞭,视线所及苍白一片,刺眼地反射着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白昼。

 

傅海风作为冰雪研究员,和同事一起安装好自动气象站之后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

 

蔡云甚至没办法装作没看见他。

 

他懂傅海风的全部,他不说话,不怎么动,就是他紧张。他不必看他,哪怕他站在他身后,他都对他的情绪一清二楚。

 

即使他不表现出来,他的眼神,呼吸,动作,语速……这一切代表了傅海风怎样的心思,蔡云皆是心中了然。

 

傅海风就像蔡云刻在血液揉进骨肉的一个习惯,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试图分离便是生生的疼。

 

站前树立着一根红白相间的方向标,在雪原之中任何带颜色的东西都显得尤为可爱,蔡云每天都走过去看看下面钉着的木制标牌,箭头的形状,刻着一连串的数字,那是他们每天都凝视着的,无法企及的遥远距离。

 

和家,或者和某个人的距离。

 

“距离北京12553.16公里。”鲍春莱曾经蹲在坐标前抱着膝盖,“我跟他隔着这么远。”

 

“阿单结婚了,”傅海风突然在他身后说,蔡云吓得差点蹦起来,“现在过得挺好的。”

 

婚礼就他一个人去了,另外两个跑去了地球的另一端,连个招呼都没打。

 

蔡云点头,他踩着雪往里走,咯吱咯吱的,好像踩在他心上,笨重的防护服浑圆笨重,他们都左右摇晃走得像只鸭子。

 

“我记着呢,小鲍那天发高烧,烧糊涂了热得难受居然跑冰天雪地里吹风,”他没意识到自己话多起来,“吓得我以为他要自杀。”

 

傅海风跟在他身后,他们像普通朋友一样聊天,这个普通是蔡云下的定义。

 

那天他把一米九几的青年连哄带拽地拖回宿舍扔在床上,叫来队医忙活了半晌才稳定住病情,他以为鲍春莱折腾累了吃了药睡了,正要出去的时候却听到那温润的嗓音蒙了雾,却清醒得好像结了冰。

 

“谁都不愿意来南极,是我主动申请的,”他裹在被子里说胡话,“12500公里,270天。”

 

“这么远,这么久,就为躲他一场婚礼。”蔡云转回身给他递水掖被角,听他嘟嘟囔囔,一抬头,见这平时笑嘻嘻总嚷着吃不饱的小孩烧红着一张脸,比脸色更红的是他的眼圈。

 

“云哥,我是真的已经做好准备要去参加他的婚礼了,我觉得我特别伟大,拿得起放得下,但是当我知道出发时间提前,肯定赶不上他婚礼的时候,我居然觉得庆幸,那时候我才知道,无所谓啊想得开啊都是自欺欺人,我再也没法骗自己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蔡云当时不无感叹地想这句牙酸又烂大街的句子,只叫人生死相许。

 

但他现在刻骨地体会到了鲍春莱的感受,他用积木垒砌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却被傅海风轻而易举地推倒。

 

基地的喇叭断断续续地播放着一首老歌,也不知是谁塞的磁带,袅袅女声愁肠万转,蔡云竖起耳朵听了好半天才听清楚唱的是什么。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

 

“操!”他咬牙切齿,一脚踹开了宿舍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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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们在鲍春莱的怂恿下挤在一起聚了聚,五平米的房间塞着三个手长脚长的大男人简直是场灾难,别别扭扭地抱着腿缩着肩,谁也没舒服到哪儿去。

 

鲍春莱不知跟谁换来了三罐啤酒,蔡云和傅海风的酒量挺可观,差不多两杯就能趴下说胡话了,蔡云挑食,在这种环境下能吃的东西本就不多,他鼓捣了一会儿才从床底小箱子里摸出两块压碎了的压缩饼干,被他嫌弃地丢在折叠桌上。

 

傅海风闷不做声地在背包里掏,一包牛肉干扔给了鲍春莱,他继续皱着眉头翻找,在蔡云的注视下翻出一瓶酱菜小黄瓜。

 

矮小的玻璃罐,土气的塑料包装纸,黑乎乎的酱菜。

 

蔡云哆嗦了一下,那些在睡不着时扒心扒肺翻来覆去念想的东西正被面前的人若无其事地拿出来摆在他面前,连带着只能被当做回忆的画面,忽略掉他们之间的断裂的峡谷,将往昔和如今连成一条完整的线。

 

那年他们四个一起做课题,蔡云研三他们研一,关于南极科考,有时忙得饭都吃不上,就着酱菜啃个面包也能过一天。

 

有次鲍春莱拎了一兜子苹果上来,刚落熟红得诱人,他洗了递给蔡云吃,蔡云却嫌弃说他们南海子才不像女孩子似的吃那么多水果。

 

傅海风就在旁边笑得肆无忌惮,夹一筷子酱菜放进蔡云只盛了白米饭的碗里。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他们富有得像个皇帝,他们拥有着大把可以挥霍的青春,毫无顾忌的感情,那感情尚且不曾划分开明朗的界限,只觉得单纯而快乐,懵懂又青涩。

 

鲍春莱总说蔡云是声控的,傅海风一说话他就笑,跟其他小学弟说话就板着脸,好像多严肃似的把人家吓得够呛。

 

蔡云就说你也是声控的,只要一喊吃饭了比兔子跑的还快,好像饿了三天水米未进似的。

 

记忆一旦被连根拔起,就好像见风就长的野草,蔡云不停地把啤酒罐子凑到唇边,液体在金属管里晃荡发出咕咚咕咚的水声,仿佛他上下沉浮的心。

 

“阿宝你是越夏就回吧?”鲍春莱啃着牛肉干,崩得他牙疼。

 

“喔,是吧,”傅海风点头,他没怎么喝酒,也没吃东西,“你们不也是吗,三月就撤回了。”

 

蔡云一喝酒就上头,但他不糊涂,只觉得脸上发烧,他不想插嘴,就听鲍春莱一句一句逗傅海风的话,好像还在做一个昏昏沉沉的梦。

 

“这里挺好的,特别自由,吃饭不用花钱,没人逼你成家,不用和某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鲍春莱笑笑,他一笑起来特别好看,很真诚很打动人,“我还真不太想回去。”

 

“太假了吧,”傅海风不解风情地戳穿他,“这有什么好的,毛都没有。”

 

“那你还来。”鲍春莱反驳。

 

“我……”我来找蔡云。

 

傅海风被他一刺激,梗着脖子差点没控制住话头,他忍了忍,闷着头猛灌了口酒,没再接茬儿。

 

他想说什么,在场的人全都心知肚明。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也能心领神会,但有些话不是,如果你不说,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说出口,解释明白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傅海风在蔡云上铺翻了个身,床板吱嘎一声,他怕吵到蔡云,立刻停住了动作,屏息凝神听下铺的动静。

 

蔡云没睡着,他正睁着眼睛盯着上铺的床板,他知道傅海风昨天把话说到那个份上已经是山穷水尽。

 

他直白坦诚,但绝不卑微,他只会把自己想说的想做的表达清楚,而不是恳求蔡云给他一个自欺欺人的结果,他做到了,说完了,剩下的就是等待,把决定权交到蔡云手上,等待一个能够令他心悦诚服的结局。

 

夜里很安静,南极的夏季黑夜很短,他们刚刚度过了漫长的极昼,日出日落于他们而言弥足珍贵。

 

蔡云听风席卷了雪地拍打着窗户咆哮嘶吼,里面夹杂着傅海风刻意放得缓慢平稳的呼吸。

 

他们也曾有过争吵,结局一般都是他先行妥协,蔡云从不怕与傅海风争吵,有些话说开了反而更好些。

 

他害怕冷战。尤其害怕这冷战发生得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人做错了什么。

 

蔡云想起他们的课题完成那天,四个人疯疯癫癫地在他的出租屋里折腾到凌晨两三点,闹得最欢的鲍春莱精疲力竭,和被他闹腾得快崩溃的林单一起霸占了蔡云的房间,连搂带抱地昏死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蔡云只好和傅海风在客厅打地铺挤沙发,也就在那天晚上,情窦初开的少年终于捅破了摇摇欲坠的窗纸。

 

他们怕吵醒了鲍春莱林单,又控制不住对彼此迷惑又直白的渴求,傅海风将他抵在门板上,他们贴得太近,毫无经验,只笨拙又简单地咬对方的唇,慢慢吮彼此的舌尖,不知不觉贴近的地方都汗涔涔的,蔡云一条胳膊搭在傅海风肩膀上,手指不知所措地拧他背后的衣服。

 

他另一只手被攥住了,十指相扣,虔诚得宛若仪式。

 

蔡云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只知道那段时间他非常焦躁不安,他们因为各自要忙的事很久没有过交流,甚至连碰面都很少,有些东西他感受不到,得不到确证,仿佛一根即将断裂的蛛丝,生死攸关,郁结于心。

 

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因为彼此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最初的人生轨迹,他不想是这种向对方靠拢的惯性束缚住了曾经自由的两条灵魂。如果贴近的欲望反而使得他们渐行渐远,这样残忍的结局他无法承受,他会为此后悔一辈子。

 

他的世界兵荒马乱,却又难以割舍。

 

“阿傅,”他坐起身,呼吸间好像寒风倒灌,话音却是轻柔的,“给我时间。”

 

他听到傅海风松了口气,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紧绷的身体舒缓下来,就像等待宣判的人得到了缓刑机会。

 

“三十多万年前的积雪冻成的冰核,要从海拔2500米的高处挖出来,”傅海风隔着床板闷声闷气,“三十多万年,这样一比,人活的时间真短。”

 

蔡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说傅海风你长本事了啊,还会打哑谜了。转念又觉得这样的撩拨有种重避重就轻的虚情假意,又不敢说出那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保证。

 

于是他下了床,傅海风正从床沿探出头看他,黑暗被窗帘隔绝在狭小的室内,恬静静谧地流淌。

 

他总是习惯把傅海风当个孩子似的哄着,林单桀骜,鲍春莱聪颖,只有傅海风,他像是不懂变通,懒得搭理人间俗事,总是坦荡荡又沉闷闷的,在自己面前心安理得地当个不愿意长大的孩子。

 

于是他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

 

可傅海风还没等到蔡云的答案,就等来了前往昆仑站的征程,他在同行名单里看到了蔡云的名字,和他紧紧挨在一起,就和上学做课题时一样。

 

直到很多年后,傅海风都还记得出发那天中山站外的景象,难得风平浪静的晴天,阳光在他头顶肆虐,刺得他头晕目眩,冰天雪地折射着强烈的紫外线,好像玻璃碎了一地,玻璃渣掉进他眼睛里,生疼生疼的。

 

蔡云穿了身红色的防护服,站在PB300雪地车旁边,冲他招了招手。

 

目的地,冰穹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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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车抛锚熄火的时候,蔡云甚至没来得及被遇难的意识吞噬。

 

没有食物,没有补给,缺氧,车外是零下四十度的严寒,车内也很快会变成这样。

 

导航系统出了故障,他们在没有公路没有地标的冰原里偏离了路线,距离基地有相当一段距离,徒步回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们被困了,”傅海风皱着眉,他严肃时的表情不怒自威,仍旧没什么波澜,“我下车看看。”

 

蔡云默许,他趴在车窗看傅海峰拎着工具箱步履蹒跚地走在含氧量只有平原一半的稀薄空气里,金属窗框已经看是变凉,透过手套试图冰冻他的指尖。

 

这里和中山站不同,几乎没有风,天气晴朗,连细菌都无法存活,仿佛被遗忘在宇宙中的一颗水晶球,里面只填满了冰雪和死一般的肃穆。

 

半晌,傅海风打开驾驶席车门钻回车里,他沉默地摇了摇头,转过来看着蔡云的眼睛。

 

“等待救援吧,阿蔡。”

 

“他们都不知道我们在哪儿。”蔡云闭了闭眼睛,他往座椅上一靠,这不是丧气话,是事实。

 

不管是他之前的无意疏远,还是自己的擅自离开,甚至是相隔万里的分别都没有此刻这般令蔡云不安,他第一次发现对于他们之间的羁绊,再远的距离,再久的分别都没有构成任何威胁,他在潜意识里一直对此抱有某种自负的有恃无恐。

 

而现在不同,自负也好自信也罢,这一切都化成了烟,只需一阵风刮过,便只会留下名为失去的无底深渊。

 

你从未意识到空气的存在,直到堕入河流。

 

防护服会替他们抵挡一段时间的严寒,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蔡云已经开始感觉到寒气宛若一条冰凉的蛇,钻进他厚重的雪地靴,顺着脚底钻上来,不出片刻席卷上他的小腿。

 

“阿傅,”他开口,白雾立刻凝结成了霜,“说说话吧。”

 

寂静,寒冷,缺氧,他们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活物,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听到声音,渴望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活人气。

 

他胸口细微地起伏,缺氧令他呼吸困难,“如果我们死在这儿,估计很快国内各大网站新闻都会歌颂我们的兄弟情。”

 

这里冰封了几千几万个世纪,掩埋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时光的烟波浩渺,这里也有可能会掩埋了他们,将独属于他们的回忆,情愫,隔阂一起,掩埋在再没机会倾诉的冰河深处。

 

“不会死的,”傅海风垂了垂眼睑,他眼睫修长浓密,微微起了霜雪,抖一抖仿佛能落下碎屑,“蔡云,我也不想和你做兄弟。”

 

身体里仿佛流窜开一方细小的火苗,尖锐地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傅海风叫他全名的概率高得异常,好像一株永远懒得长高翠竹一夜之间抽长拔节,强迫自己从少年成长为男人一般。

 

没人知道我有多中意你。他们同时在心里说。

 

不知过了多久,在南极,时间都像是被冰封了一般,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动着,这里常年处于白昼或是黑夜,日出日落这种人类对于时间最原始的判断失去了根基,等待令人焦躁,令人平静,令人绝望。

 

蔡云甚至能听到血液慢慢结冰的声音,他动都动不了,细微的动作都会带走周身积攒的为数不多的热气,眼皮沉重得仿佛坠了铅块,头脑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他昏昏欲睡,耳朵里传来困倦席卷而过的嗡鸣。

 

“阿蔡,别睡,睡了就起不来了。”

 

傅海风的声音仿佛来自冰窖低底端,又好像来自很多年前的某个深夜,他们一起在实验室忙到后半夜,他趴在桌上累到虚脱,对方趴在他耳边说,“别睡阿蔡,会着凉的。”

 

“你和我说说话,”傅海风冻得麻木的嘴唇上下碰了碰,他居然笑了,“其实我挺喜欢听你说话,但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

 

蔡云牟足了力气偏了偏头,骨节摧枯拉朽的疼,像是冻得发脆的塑胶管。

 

“所以我特别怕你哪天厌倦了,不想再对我说话了,”他扯了扯嘴角,眼皮打架,“没想到比这更糟……”

 

蔡云不知道这能否称得上愧疚,他当时只是很渴望冷静,他的世界被嘈杂疲惫和虚晃不安填满,他想逃,想去一个不必伤害任何人的地方,正巧调令下达,他没和傅海风商量,也没通知,便义无反顾地登上了前往南极的航船。

 

他那时便想,正确的必将白首相知,错误的就此尘埃落定。

 

蔡云不得不承认他一直在等到一个结局,他其实早就想过回国之后要去找傅海风谈谈,和每次争吵之后一样,总是他先泄了气,琢磨明白想通透,一边劝自己说当哥哥的要谦让小孩子,一边计划怎么说才能不丢面子又化解尴尬。

 

只是他没想到傅海风会主动追来找他,还追了这么远,穿越整个地球,跨过这个世界。这七八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得到了答案,即使他逞强,嘴硬,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他们没法分开。

 

“我饿了,”蔡云已经分不清是缺氧还是寒冷令他痛苦,他其实早已感觉不到饥饿,“想吃蛋炒饭。”

 

准备研究生毕业论文那段时间,他忙得焦头烂额昏天黑地,傅海风见他日渐消瘦下去,二话没说吭哧吭哧搬进了他的出租屋,第一次下厨做的就是蛋炒饭,蔡云当时揉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第一次把碗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傅海风坐在他对面,拄着下巴笑出一对不矜持的大酒窝,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毫不相似,就像磁铁的正负极,天南海北,心心相惜。

 

“回去做给你吃,”傅海风有点喘,声音发虚发飘,窸窸窣窣掉着冰渣,“你想吃什么都行。”

 

蔡云低低地笑,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全身上下唯一没有被冰冻的地方,温软如玉,灿若群星。

 

他们拼尽全力拥抱住了彼此,咬上对方的唇。

 

他们也曾在雪地里接吻,那年的雪异常的大,大学校园里行色匆匆,他们在图书馆后一片空地里拥吻,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抬头有雪花落在眼眸里,冰凉。

 

他们是彼此眼里唯一的颜色,雪片冰渣挂在眼睫上,被挨得太近的呼吸融化,湿漉漉的,连带着他们的吻,和他们的心。

 

防护服摩擦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冰冷的嘴唇贴在一起,好像触碰到一块冰凉的铁片,他们很快得到了来自彼此的回应和侵略,湿润的舌尖濡湿着唇角,将微乎其微的温暖度入对方口中,仿佛用温水融化冰块。

 

虚弱的喘息,缺氧的眩晕,冻僵的麻木,傅海风用僵硬得像是钢筋一样的手指寻找蔡云的手,对方了然,十指穿插而过,严丝合缝。

 

这里是广袤无垠的冰天雪地,他们被困在孤零零的雪地车里,宛若遗落在宇宙边缘的一粒尘埃。

 

他们在这孤寂原始的荒蛮之地,尝到了一丝茹毛饮血的野蛮欲望,名为占有,名为生命。

 

“我不会让你死。”

 

蔡云从昏沉之中惊醒,傅海风还咬着他的唇瓣,已经感觉不到疼。

 

他一惊,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意味令他不敢猜测,因为低温变缓的心跳骤然加速起来,血液回光返照似的冲进指尖,这令他猛地用力,攥紧了傅海风的手指。

 

“我也不会死,”傅海风轻却坚定地继续说,“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他心里刮过冰盖肆虐的冰雪,发出空旷的,震耳欲聋的呼啸,蔡云听这声音从自己的身体,傅海风的胸口嘶吼而出,那是鸣奏在世界尽头,极地深处,南极大陆的,生命之音。

 

为一个人死是很简单的事,但是爱一个人,是你要陪他活。

 

他将头埋进傅海风的肩窝,他们紧紧相拥,将彼此烙印进自己的身体,汲取着来自对方,也属于自己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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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如果一块儿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蔡云听到鲍春来在那边哭,信号很差,电流嗞啦作响,含含糊糊地听不清楚。

 

“死什么死,”蔡云脱力地闭了闭眼,他终于回到了活人的世界,如同潮水淹没干涸的石头,“乌鸦嘴……”

 

他勾了勾嘴角,哭不出,也笑不出。

 

他和傅海风在失联20个小时之后被搜救队找到,治疗中途某次醒来街道鲍春莱的通讯电话,他才真正感觉到了活着的实感。

 

昆仑站条件恶劣,他们被送回中山站,分别在两个宿舍休养了几天。

 

他总是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埋藏在冰川之下的一颗种子,和身边的另一颗种子一起,如同冰核一样埋藏了几十万年,直到某天冰原发出动摇震慑的轰鸣,他迷迷糊糊地被唤醒,两颗种子纠缠着向上生长,依存,盘绕,纠缠。

 

“阿蔡,阿蔡……”他不想醒过来,有人在摇他的肩膀,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正撞上傅海风的笑脸,星空般的眸海,明亮温暖的笑容。

 

“极光。”

 

他换了衣服,在傅海风的搀扶下第一次走到室外,天幕倾垂,自地平线逐渐渲染上纯粹深沉的幽蓝漆黑,星辰铺洒其上,那正中,渲染着绚烂瑰丽的异彩流光。

 

鲍春莱兴奋地边在雪地上奔跑边唱歌,观测员架起了仪器,热闹得像是过了节。

 

只有他们倚靠在门框边,偷偷勾了彼此的小指。

 

这里没有企鹅,没有海豹,极度缺氧,冰天雪地,这里寸草不生,心中满目苍夷。

 

这里不适合恋爱,接一个吻都会缺氧,一碗蛋炒饭都成了奢侈。

 

前路无月照,燃尽一时真心作明火。比肩最温存,融他十年宿雪覆江河。①

 

“有句话……”蔡云看着他笑,他沉吟片刻,嗓音轻软里带着些鼻音,像是微风沙沙扫在雪地上,在阳光下扬起微凉的冰碴,“有句话半年多前就该对你说。”

 

傅海风认真地望进他的眼睛,屏息凝神等他的下文。

 

“傅海风同志,”他们的手指攥紧了些,“你愿意和我私奔去南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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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青释《酩酊语其二·登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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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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