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提一次吧,我是个在西北上学的东北人,文中出现的所有知识全部来自百度百科+《老广州·屐声帆影》,一字一句我都斟酌过,出错我道歉,但是我要声明我是仔细查过资料的,考证党高抬贵手,也别笑话我,对于我这种写文的玻璃心来说,笑是很打击人的,我也不是专业的,谢谢w
本章时间轴为1927年年初。
下一章冲出国门,扯向日本,会有我家另外俩领导人裂墙串场。
依旧求小红心,小蓝手~
请配合BGM【桜色舞うころ】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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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孤帆远影
傅海风坐在脚凳上,百无聊赖地环视这间逼仄昏暗的作坊,他面前是店堂古老的磨光了红漆的坤甸木柜台,上面摆着卷了边的账本和古金色的黄铜算盘。
新金行北林大德路,还没民国那阵遍布着金银首饰作坊,现在也只零零散散剩下几户,和归德门一起做了岁月里头的沉淀和记忆。
门上对联褪了色,也不知从哪家纸店求的,洋洋洒洒书着,“生意三春草,财源雨后花。”
老银匠上了岁数,手上活计却毫不怠慢,一双粗糙发黑的手夹着扁锤,在熔得极薄的银条上敲敲打打,这店铺里只有他一位匠人,叮当的敲击声回荡在午后昏沉的空气里,溅起细碎朦胧的银粉,再落回他被一双手打磨锃亮的,仿佛生了灵魂的“生财”上。*
“这对耳环还是我给你外婆打的哩,”老师傅眯了眯一双生在皱纹中的眼,“怎的,有看上眼的女仔啦?”
傅海风愣了愣,慢吞吞摇头,“没呢。”
老师傅遗憾似地“喔”了一声,扁锤下的精巧物件逐渐成了形,一枚朴素无华的戒指,连个纹路都没往上刻,老银乌蒙蒙的,淬了火也没看出多亮多抢人眼球。
傅海风把他外婆留给他的耳饰熔了,打了对戒指。他想法直,十四岁了仍旧直得像条麻石巷子,腊月初二是蔡云的生日,蔡云要离开广州,听从家里安排去日本留学,他的家人已经移居海外,叫他完成学业后立即迁去定居。
他想着人不管走多远都该有个念想,想着这个念想应该能让他们连在一起。
“过了年你就有十五了吧,”老师傅咳嗽两声,算他的虚岁,“也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改天叫个媒人……”
“这都什么年代了……”傅海风失笑,他抓抓头发,看着祠堂上供着的关二爷苦笑,“我就没想过这回事。”
“你们这些学堂出来的仔思想都新嘛。”老师傅不以为意,糊弄孩子一样打哈哈,“就当你还小,那总和你一起的小少爷呐,前些日子还听洋板上的俏女仔议论他。”
傅海风仍旧盯着关二爷看,红脸人像也瞪着他,他觉得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心口一缩一缩的,在胸膛里鼓动着一只风箱,潮热而憋闷。
他知道这叫做难过,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难过。
“他……”傅海风把视线移回来,目光跌碎于绞在一起的手指上,“这广州城是留不住他的吧……”
老师傅听他怅然若失的语气,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他。少年锁了眉头,他很俊,眼眸亮得出奇,便越发将他的失落展露无遗,一双漆如鸦羽的眼睫闪了闪,有什么雾里看花般迷惘无助的东西扑簌簌落下来,那双眼便也没那般亮了。
老师傅摇摇头,不好再多问,低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傅海风也不说话,他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看向何处。
街上传来孩童奔跑噼里啪啦的木屐声,还有商贩拖长了调子的吆喝叫卖,在冬季午后斜斜的日头下慵懒又嘈杂地奏响一曲市井喧嚣,敲打着少年心扉懵懂。
他无端忆起十岁那年月圆夜,少年捧着碗桂花酒酿,温润润地笑着哄他,“离了广州城,我还能去何处?”
傅海风很失落,他想,他甚至没有权利失落。
下九路南面挨着三凤粉庄,开了家不大的裁缝店,落地玻璃橱窗擦得明亮通透,展示着裁好的男士西装、厚呢大衣、束腰女士小洋装、阴丹士林和法兰绒斜纹旗袍。
蔡云进到里面做活试衣的套间有一阵子,傅海风已经喝完学徒为他起的毛尖茶汤,正专心致志地研究西洋圆桌上摆着的黑胶木电话。
套间门帘一挑,傅海风闻声回过头去,一双眼霎时睁大了许多。
蔡云一身量身定制的手工黑色西装,勾勒出少年气的清俊颀然,从领带夹到袖扣,每一个细节都散发着独属于他的特质。腰线剪裁精密,线条延伸而下,包裹着他狭窄的腰肢和凹陷的腰窝,再到笔直修长的双腿。
少年风度翩翩、谦谦如玉。
裁缝店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跟外国人学过手艺,也见过不少高挑漂亮的模特,他脖子上挂着软尺,上下打量啧啧称奇。
“怎么?”蔡云整理着袖口,眉眼弯弯,薄唇轻挑,对傅海风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看得都痴了。”
“小时候随你去东山,你说日后定穿洋服给我看,”傅海风过去,轻车熟路为他整了整领子,他手指关节若即若离滑过蔡云脸侧,轻得像个自作多情的错觉,“你穿果然是好看的。”
蔡云神色微变,他想说,“你还记得啊。”又觉这般开口带了莫须有的矫情,于是他只扬眉一笑,朗声道,“那是自然。”
少年也笑,他们刻意将分别当做和上学放学一般稀疏平常,即使他们谁也不知这一别会是几载,不知是否还能重逢。
傅海风不愿令离别如诗词中倾诉那般悲切,少年心性总是直白又单纯,他最不愿蔡云难过,一切令他难过的事他都不愿去做。
这世上永远不会有比情愫懵懂更加各怀心思又心照不宣,他们出了裁缝铺,提着装了西装和厚呢外套的盒子,谁都没有提一句回去。脚步默契地放慢了许多,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在冰凉的骑楼街青石砖上,暗暗期许这条路走不到尽头。
有花农挑着花自他们身边经过,芍药姹紫嫣红,仿佛一朵火烧云刮过衣角,点燃广州城即将步入新年的晚冬。
多宝路是条花街,过年时热闹非凡,蔡云想起床头摆着的那盆水仙,约摸自己是看不到它开花了。
他有些遗憾,目光停在路边一盆大株朱砂橘上,那旁边正开着一束桃花,一身新式装束的青年正和商贩笑嘻嘻地讨价还价,他牵着个身穿法兰绒旗袍的年轻女孩,脸色绯红、人比花娇。
他想起几年前初来广州,十来岁的孩童一手拉着他的衣角,一手指着花市枝繁果茂的盆栽橘,脆生生为他解释过年要讨喜气道口彩,四季橘是四季吉、金桔是金玉满堂……
“阿蔡?”傅海风见他发愣,歪了歪头轻声叫他,十几岁的半大少年眉俊目朗、身量挺拔,站在花市之间,引得买花的年轻女孩频频侧目。
他长高了,侧脸也渐渐收敛出属于少年的棱角,眉眼深刻了许多,还是那么亮。仿佛一方打磨一半的璞玉,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不谙世事的纯粹干净。
蔡云摇摇头快步追上去,银戒指在衣服里拍打着锁骨,有种烧灼般的刺痛。
傅妈妈每年春节都会在家中摆一株盆橘,出了正月傅海风就将果子都摘下来,用盐腌了存好,蔡云偶尔伤寒嗓子发疼,就取几颗泡水来喝,酸甜适口的温暖连同少年满满的心意一起顺着喉咙,温润润流淌进五脏六腑。
他们绕路走到第十甫宝华路,蔡云一家家细数着街边商铺,从陶陶居到欧成记面家,从明珠影楼到顺记冰室……他想把这座城这条街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块砖瓦都记在脑子里。他想,人可能真的会因为一个人,眷恋一座城。
你无论去向何处都会想起这座城市,你每次启程离开都会感到恋恋不舍。
因为你在这里遇见了他,因为这里是他的城市。
蔡云将冻僵的指尖置于唇边呵气,他将下巴尖藏在温暖的羊毛围巾里,少年走在他身侧,轻车熟路将他的手擒了去,包裹在燥热掌心,掩藏在宽大袖口里头,光明磊落、亲昵无间。
有什么生机勃勃的东西在指尖生根,仿佛春潮送暖冰雪消融,麻酥酥顺着筋络攀爬流淌,他的手迅速变暖发热,连同他藏在围巾中的小半张脸一起,不知戳破了谁的心意。
悦来茶楼请了当红女伶登台唱曲,他们打门前经过,闻得粤曲一句,“是谁把流年暗中偷换。”
临近黄昏时分,斜阳余晖仿佛中秋附近的丹桂,纷纷洒洒落满了荔枝湾一池清透,粼粼水面连同上头画舫舢板一起,染上一层细细碎碎的浅金,映衬着咿呀人声和艇仔粥清淡暖香,徐徐飘散。
傅海风跑去买了两块生磨马蹄糕,他们站在连接着画舫和湖畔的廊桥桥头,看游艇家招揽客人,煎茶煮粥,自在平淡,好不惬意。
“阿傅,”蔡云捧着马蹄糕,他只咬了一口,舔了舔唇角碎屑,“日后你我一同开家画舫,你掌勺,我掌船。”
他偏过头来,半张脸落在夕阳碎金里头,柔和地起了层毛边。
日后,傅海风将这两个字嚼碎了吞进肚子,又在心里重重念了一遍。
“你老迷路。”他笑着调侃,蔡云的话沉得像铅,把那些虚无缥缈的记挂和担忧牢牢拴在一起,坠在他身体里。
蔡云剜了他一眼,少年低头看着手里的点心,他还是笑着的,浅浅一对酒窝,眼睫忽闪不定,“阿蔡,你可别迷路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
他眉宇间有片淡淡的愁云,就这么飘进了蔡云心里,他几乎是慌乱的,好像那片云骤然刮起了雨。
傅海风没打住话头,他比着两人相差不多的个头,唠叨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就不是小孩子了。”
“你在我面前永远是孩子。”蔡云喉头发哽,却勉强自己笑,“就跟小时候抱着长衫敲门时没两样。”
傅海风不高兴了,瞪着眼撇着嘴不应声。湖上传来人们食晚饭打牌饮酒的笑声和交谈声,还有游艇划破水面时悠长又清脆的“哗啦”声,蔡云静静地听,听那其中掺杂着少年沉稳的呼吸,以他熟知的频率。
“阿蔡。”不知沉默了多久,少年再次打破了平静,他今天话多了不少,蔡云却恰恰相反。
“嗯?”蔡云迎上他灼灼目光,有些期待,又不敢期待。
“到了异国,你切记好生照顾自己,少食生冷,三餐尽量规律,不要熬夜,出门多穿衣物……”
他絮絮叨叨地交代这些杂七杂八,却像是嘱托天大的事一般郑重其事。
“听说东洋女人都漂亮贤惠……”他说到这,觉得不妥,便刹住了话头,抓抓头发讪讪一笑,“阿蔡,记得回家。”
蔡云低下头,晚风将湿冷的潮气吹进了眼窝,湿漉漉地泛起水色,他深吸了两口气,只从鼻音里挤出一个短短的,“嗯。”
十七岁的少年对羁旅前程一无所知,他不知这一去还能否再回广州,不知没有他的时光里少年会长成什么模样,会不会喜欢上谁家的女孩。
他不会问,因为他不会承诺。
万里夕阳垂地,蔡云见一缕帆船缓缓划过远处水天一线,投下绰绰碎影,掠起波光粼粼。
一叶轻舟去,人隔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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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生财:工具
*摘自黄爱东西《老广州·屐声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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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